春天的落叶

　　它在春天里凋零飘落，又随即在春天里获得重生，演绎了一种生命的迅疾接力。

　　十余年前，南流江边新建了一个公园。公园坐落在江的南面，便称为江南公园。公园里有几片休闲绿地，种植了许多花草树木。树木的品种繁多，里面有一株不知从那里移植来的大黄葛树。

　　我住的地方离江南公园挺近，步行几分钟就到了。平时出门的时候，我常常从黄葛树旁经过。黄葛树刚种下时，树干树枝都是光秃秃的，细小的枝叶全已削光了，一片叶子也没有，犹如一尊硕大的印象派褐色雕塑，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。这不免让人心生疑窦，这树一片叶子都没有，能成活吗？庆幸的是，覆盖在树根周边的泥土似乎很肥沃，一片黑乎乎的。记得当年附近一个工地挖地基，掘上来小山般一大堆泥土，都是黑黝黝的沃土。种树的工人在树根四周留了一片空地，还砌了圆形的台阶，铺上石板，估计可以坐几十人。几场雨之后，渐渐地，黄葛树的枝叶一点点长了出来。鹅黄色的叶子，慢慢变成嫩绿色，翠绿色。新长出的树枝，渐渐地变大，初如手指般，然后像手臂大。又过了一段时间，枝叶由疏到密，逐渐形成了伞状的树冠。

　　几年之后，黄葛树长得枝繁叶茂了。稠密的枝条上，缀满了密匝匝的绿叶，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，不留一点缝隙。那浓浓的翠绿，令人心旷神怡。远远望去，那茂盛的枝叶，仿佛一把高擎的绿色巨伞，给地上留下了一大片绿荫。南方多雨，夏日里原本烈日当空，忽地晴空中飘来几朵云，便袭来一阵雨，俗称“过云雨”。有时，晴天里骤降一场这样的阵雨，周围的地面都淋湿了，黄葛树那浓密的枝叶下面竟然还是一片干干的地。

　　酷热的夏日，也许是黄葛树的树叶最浓最绿的时节，树荫下成了纳凉的好处所。晴空万里，赤日炎炎，火辣辣的阳光却极难从黄葛树那茂密枝叶的罅隙透过。偶尔，一阵风吹过，有几束顽强的阳光，乘着树枝来回摇摆的间隙，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，也只能在地面上留下几处斑驳的光圈。在公园里锻炼、休闲的市民，悠然自在地安坐于树荫下，享受着黄葛树带来的清凉。金秋时节，凉风飒飒，许多树木纷纷扬扬飘下黄叶，浓密的黄葛树叶仍然紧抱枝丫，呈现一片繁茂的绿意。即使是寒风凛冽的冬天，黄葛树上依然一片青翠，只是树冠边缘上的少许树叶，有点微微泛黄。

　　暮春时节，草长莺飞。一个周末，我刚从外地回来。傍晚时分，下了大半天的雨停歇了，天放晴了，空气清新，温暖湿润。我出门散步，往江南公园一路走去。走近黄葛树下，蓦然间，我惊诧了，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，但见黄葛树的树叶纷纷扬扬往下掉，宛若无数黄色的蝴蝶在空中飘舞。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树叶，金黄金黄的。树枝上的叶子已变得疏疏落落，许多树枝光秃秃的，好似一个本来长着满头浓密长发的人，突然遇到了“鬼剃头”一般。一阵风吹过，树上不再有往日的枝叶簌簌作响，只见那泛黄的树叶随风飘散。落光了叶子的黄葛树，没有了枝繁叶茂的风姿，树干和树枝之间一片空白，仿佛充满生机的生命突然凝滞了。拾起几片叶子端详，毕竟是春天的落叶，这些刚离开枝头的叶子仍饱含水分，软软的，不像秋冬时节的落叶那般枯脆。有的叶脉旁边，黄色中还间杂着些许尚未褪尽的墨绿。它们经历了从嫩小到壮实，经历了从青涩到成熟，曾经给人们遮阳挡雨，曾经为世间点缀美丽，如今却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悄然离去，多少有点令人惋惜。然而，略略思忖也就坦然了。这些叶子终究是要落下来的，不管是在哪个季节。即便是今年刚长出的嫩叶，明年也会变成老叶，也是终究有一天要掉落到地上的。有落叶，才有新叶。生命的轮回，是自然界亘古不变的规律。何况，黄葛树的生命力极强，从落叶到新芽萌出没有休眠期，很快便会长出新叶的。眼前这树当年刚栽下时，那历经沧桑的树干上片叶全无，且是播迁异地，尚能长出满树枝叶。如今它早已在此地扎下深根，还愁长不出新叶吗？

　　果然，一夜和暖的春风吹过，黄葛树的枝头上便纷纷长出嫩芽，绽放出一簇簇新绿。几天光景，黄葛树就长出了满树新叶，重新披上了一身绿装，演绎了一种生命的迅疾接力。树上那浓密的嫩叶，绿得油亮油亮的，格外赏心悦目，充溢着勃勃生机。它在春天里凋零飘落，又随即在春天里获得重生。

　　（责任编辑：刘子扬）